做不成鬼
途程变成鬼刚到阴间时,两眼一抹黑,谁都不熟悉,心里很寂寞,就去敲隔邻的门。 他想礼貌在先,先去造访下邻居,再要邻居带着处处转转,认识下环境,毕竟自己的“余生”要在这里渡过。 “窗户开着,你敲什么门?”屋内一个很不耐烦的鬼声音传出来。 途程活着是个很有涵养的人,也是个很有身份的人,第一次受到这样的鬼待遇,心里虽然不痛快,可是想想鬼在屋檐下,也是要低头的,就绕到窗户跟前,正想爬上窗台,但是身体一飘,他就飞起来,眨眼就落到了屋里鬼邻居的跟前。 鬼邻居倒也热情,飘到离途程更近的地方,伸手相握。他们相互握着对方没有暖和跟虚无差不多的双手,热切地相谈着。 鬼邻居说:“自从到了这个鬼地方,还从来没有一个鬼来找我说说话呢。” 途程问:“那你不寂寞吗?” 鬼邻居说:“寂寞了就回家看看啊,处处转转啊,横竖不会要它给寂寞死。” 一据说鬼还能回家看看,途程冲动得泪都下来了,赶快说:“鬼兄啊,咱们都成鬼了,还能回家看看?” 鬼邻居说:“看你说的,常回家看看的事,硬让你给整成身份鄙视了。记着了,人和鬼是同等的,人世的家也是我们鬼的家啊。” 途程小声嘀咕了句:“但是我甘愿只要人世的家,也不肯意要多个阴间的家。” 鬼邻居拽着途程,边从窗户飞出来,边说:“你看看,咱们成鬼身体多自由啊,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既不需要花盘缠,又不需要排长长的队买什么破票。” 途程的身体飘出窗户时,心里不自在,就跟鬼邻居说:“其实我们是应该从门那边过的,要不安门做什么用呢。” 鬼邻居不屑地说:“门是给那些有权有势的人安的,我活着时就是被那道活该的门给卡死的。我发过誓的,死了也不会再跟活该的门打交道了。” 途程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可是也没有再问下去。这时他们到了鬼邻居的家,鬼邻居家住在一片低矮的浅易棚里,白日下过雨,此时屋里的地上满是水洼,地上的盆子里还叮叮咚咚地响着屋顶掉下来的雨水声。鬼邻居无比惆怅,但他只能袖手傍观,他情绪低落地说:“把我们的屋子拆了好几年了,把我们赶到这里,就没有人再干涉了。大巨细小的门口咱都进不去,没有措施。” 他们又来到途程的家,这是一栋小别墅,带花圃。此时阴气重重,不见一个家人,倒是每个房间里都呆着不少的孤魂野鬼。他们狂欢着,有良知的鬼,还絮聒着这家大给他们提供的这么好的容身场合。 途程说:“我妻子把孩子带哪里去了呢?这娘们儿,我刚没了,她就改嫁了不成?不会吧,我们情感深着呢。我稍有不适,她就说,我要是万一有个长和短,她会跟着我去的呢。” 鬼邻居飘到自家窗前,说:“这个你自己琢磨去吧。我赶快写我的自传去了。” 途程不解,问:“你还写书?鬼还能做学问?” 鬼邻居说:“你看看你,又弄你那个身份鄙视了吧。鬼怎么了鬼?我们是鬼就要被人家瞧不起啊?别人可以瞧不起我们,可是,我们自己不能瞧不起我们自己。” 途程回自己的鬼家,飘到窗口,想了想,仍是从门口进去了。 慢慢阴间光阴,实在无法打发,途程也想写点什么了。但是写什么呢?想来想去,他想,就写自己的贪污受贿玩忽职守史吧。去跟鬼邻居借来了笔和纸,本觉得自己的切身感觉,下笔千里的事,却越想写越恼怒。 他途程本是良家身世的子弟,做了后爹妈见到他一次就叮咛他一次干事万万别要对不起黎民,而且跟他的第一个老婆磋商好了,里应外合到处监视着他的行为。此刻想来,当时的他过的是何等繁忙而快活的生活啊。回到家,老婆清淡可口的饭菜端上了桌。女儿红扑扑的小脸凑过来,老是先亲亲爸爸再用饭。节假日一家三口拎着大包小包奔向汽车站,乘长途车回家乡看年老的爹妈。回到家乡,不光爹妈,全村的尊长都叫着他的奶名高声大气地打招呼。 但是这样的生活被一个叫秦咋中的小子给毁了。秦咋中是个承包工程的头目,为了揽到工程,竟把一捆三十万人民币送到了他的家里。当时他还从来没有一下子见过这么多的钱。也正好“摄像头”——老婆不在家,她回家乡给爹妈送过冬的棉衣服了。途程强压抑着身体的颤动,就伸出颤动的爪子接住了。 俗话说,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秦咋中由最初的送人民币,到后来的直接送,还送各类风流的女性。途程第二个妻子就是秦咋中供给的女性。睡了,妊娠了。她扬言途程要是不娶她,她就要躺到他的办公大院去自编自导并自演。途程只好离掉第一个老婆,娶了第二个。 秦咋中社交普遍,还时不时地给他带来出手阔绰的大客户,一个叫汪初生的房地产研发商一下子就给他送了两套近二百平米带精装修的大屋子。他全家就三口人,住不过来,他干脆留下了汪为人打包送来的俩女大学生做二奶三奶。 日子真是纸醉金迷啊!他途程天天生活在权利、金钱、美色和酒中。他的老父老母过年都盼不回途程了。被儿子离掉的媳妇已经回到婆家栖身,带走了灵巧聪明的孙女。他们的新儿媳生的孙女,他们看都不能看一眼。儿媳撇着鲜红的嘴巴说他们身上有大粪味。他们想儿子,才在儿子家呆了不到一天,就被儿媳给赶了出来。 途程离掉第二个媳妇倒不是被她给气着了,而是他在外地包养的一个女孩给他生了男孩,非要他给个名分,他当然给了,用钱很利索地就办妥了新旧更替。 途程写到这里,恨得牙疼。秦咋中、汪初生这两个卑劣小人,自己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有他们做的一部分孽。 写不下去了。途程想要去阴间官府那边报案,要阴差赶快去人世把那俩畜生抓了来下油锅。 阴间官府不收礼,要收只收阴冥币。途程到阴间来得匆匆,本在单位开着好好的会,一个刚包的女演员非要在剧组跟一个名角争一号,要他赶快去出面。他就自己开着车赶着去出面,半路,被迎面一辆刚从拆迁区强拆完民居的大铲车给撞死了。于是就成了今日鬼的容貌。家里也没有给他送什么钱,连小钱都没有给。想到这里,途程生气了,他生自己那小妻子的气,怎么一点都不念伴侣情感啊,他给她的是别墅,是穿金戴银,是繁华富贵,但是他都成鬼了,她怎么就连一分钱也不给他打过来? 不成,他一定得要回家看看,找找那贱人。 等到夜里时分,阴气升起,托浮着途程飘到自己人世的家里。 途程找啊找,终于他在郊区汪初生的一个公寓里找到了自己的小妻子跟儿子。可是,他亲眼看到的是自己的小妻子竟然跟汪初生睡在一张床上。自己面如桃花的妻子搂着儿子边喂奶,边跟一旁的汪初生说,亲爱的,你看儿子越来越随你了。 那汪初生得意地说,那是当然了,谁的种能不随谁吗? 途程去看儿子的小脸,这一看,还真是汪初生的小翻版。他气得差点变回人!伸巴掌就对着一对狗男女抡过去。那俩贱人霎时间就打了起来。他们彼此指着对方痛骂,说对方平白无故就打了自己。 途程看了一出好戏,但仍是余怒未消。他活着挣下了那么大的一个家业,自己死了又带来了什么呢?一毛纸币都没有带来啊! 他想去自己人世的几处豪宅转转,看看他的那几个小恋人此时有没有在念叨着自己,也看看她们是不是都在做梦。他想去她们的梦里,要她们给他烧点纸钱,他好在阴间起诉打官司。 可是实在太让他失望了,他都转悠到了东方泛白,也没能进入到任何一个人的梦里去。他的几房小恋人都相通好了一般,身边都各自睡着一个男性。有一个竟然是秦咋中。另有两个也是整日围着他恨不得给他添脚趾头给他送过大礼和美人的东西。 心中装满了恼怒的途程当然不会放过他们,他抡起巴掌左右开弓,引起他们的争吵和吵架。看着他们彼此谴责彼此厮杀,他才解恨地离去。 又回到自己的鬼屋,途程死了心。他没有钱上诉,只能夹起尾巴做心有怨恨的鬼。他天天恨秦咋中、汪初生等几个人。夜夜盼着他们早日自生自灭,下一千层地狱。 邻居鬼笔耕不止,但也有歇着的时候。他歇着了就会从窗口飘进来,来跟途程说说话,彼此慰藉下。 这天,途程突发奇想,跟鬼邻居说,我们在这里太寂寞了,我带你去串门吧。 鬼邻居问去哪里?途程说,人世啊。我带你去找你的对头报仇去。鬼邻居自然是很兴奋。 深更夜里时分,途程带着鬼邻居来到汪初生的家里。他说,强拆你家屋子的是这个狗东西,你狠狠地收拾他吧,只要别把他弄死,鬼官府那边就不会治我们的罪。 鬼邻居满腔愤恨霎时而出,他边使劲抽着汪初生的嘴巴子边数落汪初生的罪行。汪初生紧闭着双眼在梦里,无论他怎么挣扎就是清醒不过来。醒不过就只有挨鬼邻居的抽。实在挨不过了,汪初生竟然在梦里说了话,他说,他也是根据上面的批示才要强拆的,你要找就去找途程那小子吧。是他要强拆你家屋子的,是他要你家没有安身之地的,是他要你死不瞑目标。 鬼邻居显然很讲道理,既然不是面前的这个人害的他们家,他就没有必要抽他了。他从汪初生的梦里出来,拉着途程的胳膊就要他带着去找途程那小子,并扬言纵然连鬼都做不了了,也要替天行道,灭了那孙子。 途程见自己引祸上身,抽身就跑,边跑边说,他是被他们利用了,他是冤枉的。 鬼邻居边追边说,你等等我,新邻居,喂你叫什么名字啊,我还没有问过你呢。你别跑,带我去找那孙子,他是不清白的,我就要去索他的命,弄到阴间交给阴官惩罚。 途程跑啊跑,误打误撞地一头撞进了自己人世的第一个老婆家里。他愣住了,自己的老父老母也在这里。此时,女儿在熟睡,老父老母在熟睡。而前妻竟对着他的照片在流泪。她边流泪边对着他的照片说,你怎么就这么狠心,丢下年老的爹妈就去了。他们还不知道你不在的事,你要我怎么跟他们说啊,他们受不了啊…… 女儿在梦话,喊着妈妈。前妻承诺着,弯身给女儿盖好被子。女儿梦里问妈妈什么时候能力见到爸爸。 途程看到前妻纵然站起来也是弯着身子,这才发现,这是一间暂时搭建的窝棚。他才想起来,前妻的屋子也早在几年前就被强拆了。 这时门外的鬼邻居急得跳高,但他就是进不了窗来。他说,这家肯定有清白刚直的人。不然除了自己的家,他绝不会进不了门窗来。 途程霎时化作了一缕烟,飘没了,他羞愧得连鬼都做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