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费正清,美国历史学家、汉学家)
不言而喻,1919年和20年代初的伟大思想是许多因素配合起来造成的,按 照中国方式它被给予一个中性的数字名称“五四”(即5 月4 日)运动。这个中国 思想转变时期的背景,已有几个必要的发展阶段。首先是北京大学(一般简称北大) 已建设成为现代化的高等学府。它从1917年起由新校长蔡元培(1867—1940年)领 导。蔡元培的经历跨越新旧两个时代。他25岁时就在翰林院以经典研究而出名,但 后来他成了同盟会的者,在德国学了四年西方哲学,1912年担任中华首任 教育总长六个月。他在北大负责时,欢迎全世界的各种思想,并延揽具有不同经历 的年轻人当教职员。
这种风气的出现很快引起了语言方面的重要改革,即书面的口语“白话”。成 为知识界领袖的陈独秀(1879—1942年),曾经在日本和法国留学,参加过1911年 和1913年的,创办了几种刊物,其中包括1915年创刊的《新青年》,他在成为 知识界领袖以后仍在编辑这份刊物。另外一个受过传统训练的年轻学者胡适(1891 —1962年),留学归来也到了北大,1910和1917年之间他在康奈尔大学和哥伦比亚 大学学习。胡适在提倡白话方面很快得到陈独秀的支持,白话是现代思维和使民众 受教育的一种极为重要的工具。抛弃只有学者才理解的深奥的古文而提倡日常语言 的说法和词汇——欧洲文艺复兴时期拉丁文让位于各民族语言时发生过这类变化。 到了1920年,教育部规定学校用白话文。
与此同时,由于日本的侵略,爱国民众日益关心国家的命运,尽管许多说法还 是表面的。日本的侵略集中表现在1915年的“二十一条”中,也集中表现为军阀们 为了自己的利益而与日本帝国主义者勾结的倾向,尤其是在北京占统治地位的安福 系军阀。1919年,中国的民族主义达到关心山东问题的新高峰。巴黎和会最终决定 接受日本与英国、法国、意大利的战时秘密协议,据此日本将保留德国在山东省的 权利,日本于1914年把德国人赶出了山东。这公然违反了公开外交和民族自决的新 威尔逊原则,引发了五四事件。
那天下午,北京12所学校的3000多名学生在皇宫大门集会,巴黎的 决定;安福系政府共谋,于1918年秘密应允日本留在山东。和平地开始的 者,后来打了一名亲日官员并烧了一个内阁次长的住宅。北京政府使用武力逮捕了 许许多多学生,他们的同学们因而变得更加活跃。所有的爱国民众都被唤醒。至少 在其他200 个地区爆发了学生。上海商人罢市一星期,大约40家工厂的工人举 行。一场有妇女参加、得到广大民众支持的发动起来了,拯救中国的 义务使学生的组织和积极行动的精神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这是民族主义在 上的新表现,由于不是事先策划的,意义更为深远。这次事件的许多成果之一是, 北京政府做出让步,大约1150名学生胜利地走出监狱——这是很长时间以后还 有影响的一次胜利。
五四作为一个事件,发生在、思想和社会的重要发展已经在进行的时候, 因而它既不是开端也不是顶点,尽管其名称现在常常被用来概括一个时代。因此, 如果我们要了解这个时期的长期动向,我们就必须考察其来龙去脉。我们还必须承 认这一事实,中国历史这样波澜壮阔的一个时期是很有可能以这样的水准、在这样 一个时候到来的。此外,即使在思想和文化的发展程度上,我们也必须认清种种限 制。
本书有关思想史的篇章,在很大程度上把注意力集中于知识分子本身。 这不需要辩解,因为这个阶层虽然人数少,但一般参与对中国和现代世界具有内在 重大意义的论题和争论。不过这样做,我们实际上没有论述绝大多数中国人的精神 生活;他们至少直至1949年,一般仍然生活在民众(和社会高级阶层)的传统文化 范畴所支配的世界中。的确,中国在20世纪出现了大量城市人口,他们所面临的世 界有新的通俗出版物,有受西方影响的种种文学作品,甚至还有电影;他们参预政 治事件,也有新的观念——然而他们仍然照旧生活在古老的传统中。实际上,这种 民间宗教和“迷信”的社会,秘密会社和宗教- 派别的社会,和尚、道士和教 派首领的社会,这样一个世界在和人民共和国之外的其他中国文化区,即使现 在也还存在。尽管官方加以抑制,这种世界在那些地区的命运也还不能断定。这个 世界现在才开始受到西方学者认真的关注,它的20世纪的历史还须撰写。
中国知识分子中有一些关心大众文化的学者、家和小说家,如顾颉刚、郑 振铎、瞿秋白、鲁迅、沈从文等。如我们在下面将要指出的,他们常常从他们自己 特别关心的事项和题目来观察民众社会,但是,把他们的著作和先行的日本学者以 及某些西方人类学家的工作结合起来,便将减轻研究这个论题的困难。
这一章注意的中心主要在于那些支配五四时期(广义的)及其后的知识分子阶 层所论述的论题和论点。不过,要从5 月4 日开始我们的记述,还必须从发展的过 程说起。20世纪中国思想史的研究者现在都很明白,始终支配本世纪上半叶(及其 后)的某些论题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就已提出。由于本书费侠莉和李欧梵所写的两 章已对其中的许多论题做了分析,我们在此可以先做一扼要的复述。
选自费正清、费维恺《剑桥中华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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